關雎
一
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。
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
二
參差荇菜,左右流之。
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。
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
悠哉悠哉,輾轉反側。
三
參差荇菜,左右采之。
窈窕淑女, 琴瑟友之。
參差荇菜,左右芼之。
窈窕淑女,鐘鼓樂之。
【直譯】
一
關關和鳴的雎鳩, 並棲黃河的沙洲。
嫻靜美麗的姑娘, 是君子的好配偶。
二
長短不齊的荇菜, 左右順流採擇它。
嫻靜美麗的姑娘, 醒時睡時追求她。
想要追她追不到, 醒時睡時都心焦。
相思情意長又長, 翻來覆去睡不好。
三
長短不齊的荇菜, 左邊右邊採著它。
嫻靜美麗的姑娘, 彈琴鼓瑟親近她。
長短不齊的荇菜, 左邊右邊採下它。
嫻靜美麗的姑娘, 敲鐘打鼓歡迎她。
【新繹】
〈關雎〉選自〈周南〉,是《詩經》的第一篇。〈周南〉是十五國風之一。西周初年,周公姬旦住在現今洛陽一帶,統治東方諸侯。〈周南〉據說就是在周公統治下的南方地區所採集的詩歌。也有人說:周南地區,在今洛陽一帶,南則指南方音樂,兼採有江漢流域的詩歌曲調。寫作時代說法不一,可以早到周文王,晚到東周之際。《詩經》通常採用每篇第一句裡的兩個字或幾個字,來作為篇名。〈關雎〉就是從詩中第一句「關關雎鳩」取其二字來的。
據〈毛詩序〉說,〈關雎〉篇寫的是「后妃之德也,風之始也」。這表示它在〈國風〉中地位非常重要。所謂「后妃之德」,是說「樂得淑女以配君子」。有人以為詩中的淑女指太姒,君子指文王,這就是所謂文王之化,后妃之德。〈國風〉中的詩篇,以二〈南〉為首,二〈南〉又以〈關雎〉冠首,可以看出在原始《詩經》編者的心目中,〈關雎〉篇必能反映周公制禮作樂的用意,和孔子溫柔敦厚的詩教。換言之,它和禮樂關係非常密切,大有移風易俗的功能。所以《毛詩》的〈關雎序〉,不只為〈關雎〉一篇作序而已,它還為全書作了概括的說明。也因此,筆者不嫌其煩,把它全文錄在文末,並加譯解,供讀者參考。
古人說:「詩無達詁」,幾乎《詩經》中的每一篇,無論是著成年代或主題內容,通常都有好幾種不同的說法。像〈關雎〉這首詩,漢代的儒者多從政教立論,古文學派《毛詩》從正面看,說是讚美文王之化、后妃之德,今文學派三家詩從反面看,說是諷刺康王好色晏起,不能早朝,意在勸戒、刺時。宋代以來,有很多人據詩直尋本義,認為這是一首祝福貴族新婚的詩歌,因為娶妻而用鐘鼓,在當時不是平民所能享用;又有人認為這純粹只是一首情歌,描寫一般男子對窈窕淑女的愛慕之情。可見說法頗不一致。在我們看來,漢儒的解釋雖然為配合政教風化,不免迂曲,但在世道人心上,也自有它的裨益,不必一筆抹殺它的價值。同樣的道理,人是感情動物,愛的表現,情的流露,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,只要能「思無邪」,也不必把宋以來一些學者的說法,斥為離經叛道。
我們以為〈關雎〉原是一首描寫貴族男子追求一位採荇菜的淑女的情歌。全詩可以分成三章。第一章因物起興,因為看到黃河沙洲上一對對的雎鳩,而聯想到淑女是君子的佳偶。《詩經》中的「河」,都指黃河而言。洲,則是水中的陸地。相傳雎鳩這種水鳥,雌雄之間,情意專一,不肯亂交,所以詩人用來起興,說:「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」窈窕,可指淑女的品德賢淑和體態苗條,也可指她居住在幽靜的深閨之中。黃土高原多窯洞,此說深居窯洞裡的女子,年輕而又美麗,這是詩人細膩的寫實。難怪她出而採荇於河洲,君子見而悅之。
第二章是寫追求淑女不能得到時的苦悶。那個採荇菜的姑娘,左右採荇時的美好姿態,使追求她的男子,朝思暮想,難以忘懷。荇,是一種可以食用的水草。流,這裡有順著流水尋求、採取的意思。採荇,也用來比擬追求淑女。「寤寐思服」,是說不管醒時睡時都在想念。「思服」的「服」,古音與「側」同韻,意義則與「思」相同。
第三章承上章而來,是寫男子思慕淑女,「求之不得,輾轉反側」時幻想的情景。「琴瑟友之」是幻想彈奏琴瑟去結識她,親近她。「鐘鼓樂之」是幻想敲鐘打鼓去迎娶她,和她舉行婚禮,都是寫男子想像求得淑女後親愛、美滿的情景。古代鐘鼓並作,有一定的限制,只有天子諸侯才能用它。這樣說來,詩中的「君子」其身分之高貴,不問可知。即使歌詠的對象,不是文王,也必屬貴族無疑。
也有人(例如俞樾)把這首詩分為四章。第一、二章同前;第三章是「參差荇菜,左右采之」以下四句,寫親近淑女時的情景;第四章是「參差荇菜,左右芼之」以下四句,寫與淑女結婚時的情景。這樣解釋,層次分明,也頗為可取。
另外,也有人把全詩分為五章的。每章四句,這樣一來,把原本第二章的「寤寐求之」以上四句和「求之不得」的以下四句分開了,層次似乎更為清楚。雖然一樣可取,但採用的人比較少。
至於它的篇章結構之妙,明代戴君恩的《讀風臆評》評得好:「詩之妙,全在翻空見奇。此詩只窈窕淑女、君子好逑便盡了,卻翻出未得時一段,寫個牢騷擾受的光景,又翻出已得時一段歡欣鼓舞的光景。無非描寫君子好逑一句耳。若認作實境,便是夢中說夢。局陣妙絕,分明指點後人作賦法。」
歷來講〈關雎〉篇的人,大多只注意它的文字內容,而忽略它的音樂性質。《論語.八佾篇》說:「〈關雎〉樂而不淫,哀而不傷。」〈泰伯篇〉又說:「〈關雎〉之亂,洋洋乎盈耳哉!」可見孔子談論它時,是就其用為樂章來說的。從現存的《儀禮》等書看,用為樂章時,〈關雎〉和〈葛覃〉、〈卷耳〉三篇連為一體。「關雎之亂」的「亂」,則僅就其末章而言。